月是故乡明
渭北高原的秋风,又一次拂过家乡的塬坡。
邻居在电话里告诉母亲,今年窑洞前的桂花树开得格外盛,金灿灿落了一院子,她特地收了些用粗瓷碗盛着,就放在我家那扇老木窗台上。电话那头,隐约传来捶布石的声响——是邻家叔叔正在用老手艺捶打土布,准备染制中秋的桌帷。
故乡的中秋,总是从麦香开始。望着邻居家笸箩里静静躺着的月饼,表皮在西北干燥的空气里渐渐绽出细密的裂纹,我不由想起从前母亲总要提前半个月,用新磨的面粉亲手打月饼。不是广式的油润精巧,而是关中人家特有的浑朴:发面饼身足有一寸厚,层层面皮间撒着核桃、芝麻与红砂糖,顶面上用木模压出“花好月圆”的印记,蒸熟后自然地裂开细微笑纹,如同黄土地上耕出的犁沟。她总是为我留一个最圆的。
此刻,我阳台外的月亮正缓缓升起,城市的霓虹却映得它有些朦胧。而记忆中的故乡月,是另一番模样——它从尧头窑的遗址上升起,被千年窑火淬得格外清亮;它掠过精进寺塔的飞檐,惊起塔铃旁栖息的倦鸟;它将洛河的水波染成流动的银带,映亮崖畔采撷野菊的姑娘们的身影。
朋友圈里各地月饼琳琅满目,我却独独想念小时候乡党送来的“水晶月饼”。其实不过是以冰糖为芯,裹着青红丝,故乡人却偏要赋予它这般诗意的名字。母亲津津有味地听着邻居絮叨:“今年屋里办了月饼宴,二十张八仙桌拼成一轮满月,上头摆了三百六十五种馅的月饼,取的就是‘日日圆满’的寓意。”她发来的照片里,老人们穿着手织的土布衣裳,孩子们举着面塑的玉兔灯,每一个人的笑容都被月光浸得温润。
夜深时,母亲取出珍藏的粗布包裹,里面是离家时从老屋带回的一抔黄土、几粒麦种和一朵干枯的桂花。随我迁居城市后,她把故乡的土撒进花盆,种下带来的麦粒——在这喧哗的都市一隅,竟真的长出几株青青的麦苗。月光为它们拖出长长的影子,就像写在大地上的一封家书。
故乡的月光,此刻该照亮门前的打谷场了吧?那些摊开的麦秸垛会成为月光最好的载体,整个村庄都沐浴在蜜一般的清辉里。而直到此时,狗子28
才真正明白:中秋的月亮从来不只挂在天上,它还在母亲手作月饼的纹路里,在父亲斟满的醪糟酒香中,在每一句用乡音道出的“平安”里。
月光向西偏斜时,我朝东南方向举起茶杯——那里有我一生的故乡。杯中的茶水荡漾出一轮小小的月亮,恍惚间,竟与故乡窗棂上的那一轮,渐渐重合。(李肖)